中国科技界前主帅宋健:质疑爱因斯坦光障 呼唤创新

(稿件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作者:孔晓宁)

 

 

2004年12月28日下午,离宋健院士73岁寿辰只差几个小时,我们叩开了他那间满墙遍桌堆着书籍的办公室。隆冬里难得一见的明媚阳光泻进窗台,宋健依然像过去担任中国科技界主帅时那样神情灿烂,满面红光。“你近来好吗?报社情况怎么样?”他那关切的目光透过宽大的眼镜注视着我,一席朋友似的交谈便在无拘无束的氛围中展开。

他大胆质疑爱因斯坦,呼唤青年科学家敢于创新

  记者近日方知,早在20世纪八十年代末,宋健根据人类历史发展的经验教训,在党中央重要会议上,率先建议在我国推行领导干部限期任职制度。因此,1998年,他愉快地卸去了国务委员兼国家科委主任的政府要职,2003年,又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全国政协副主席与中国工程院院长的重要岗位,但他仍然一如既往心系国家科技事业及民众福祉。即将公布的《国家中长期科技发展规划》,正由科技部组织全国近400名老中青科技精英联手编制,宋健作为专家顾问组召集人,已在其中倾注了许多心血。一谈到这部正被中央及各界高度重视的规划,他激情豪放的性格便显露无遗。

  “过去我们科技工作的重点是什么?无非是要消除贫困,解决老百姓吃饭穿衣等基本生活问题。现在完全不同。2004年,我国财政收入可以超过2.5万亿人民币,外贸进出口达到1.1万亿美元,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超过了1000美元这个坎。2005年大学计划招生470万,人才供应比较充足。我国已经具有向科技强国、工业大国及现代化社会前进的基础与条件,在这个时候制定的《国家中长期科技发展规划》,涉及农业、能源、人口等重大问题,与党的十六大确立的经济与社会发展目标紧密结合,对于今后10至20年我国的科技进步与人民生活的改善,意义十分重大。”

  记者眼前不禁浮现出十多年前,宋健登高一呼实施“星火”计划、“火炬”计划,各地城乡奋起响应的那种热气腾腾的场面。“科技兴则国兴”、“让科技的恩惠撒满人间”,从他口中不断吐出的这些至理名言,曾经感召了多少怦怦跳动的报国之心?

  宋健说:“过去的科技发展规划,总是立足于赶超世界先进水平。而这一次的规划,重在创新,其基本思想是鼓励年轻一代科技工作者,独立自主发展包括基础研究在内的科学技术,争取尽快实现中国的工业化与信息化。”

  “当今科学创新的机会很多,我们应当号召全国科技工作者继承人类积累的科学知识,不受书本的束缚,敢于并善于创新,根据新的试验和实践,提出与以往不同的概念、理论、方法与定律。”说到这里,宋健讲了一个上月举行的第242次香山科学会议上,他与一批航天科学家一起向青年科学家呼唤发扬创新精神的事。

  整整100年前,爱因斯坦在他发表的那篇震惊世界科学界的关于狭义相对论的论文中,曾经提出过一句名言:“不可能存在任何大于光速的运动。”当今的科学界将此称为“光障”。然而,宋健说,这个“外推”至今并没有任何直接试验的证明。近年来航天技术的发展,已经促使科学家们细察和反思:为什么飞船不能超过光速呢?目前飞船的最高速度为每秒16公里,即使再提高两个数量级,达到每秒3000公里,往返离太阳系最近的另一个类似太阳的半人马座比邻星,起码需要400年!宋健等航天科学家们心里清楚,火箭发动机喷气速度必须接近或超过每秒30万公里的光速,人类才有可能在3至5年内完成这段4.2光年的宇宙往返旅程,否则就永远只能在太阳附近打转。未来的宇宙航行中欲突破光障,必须进行更精密的科学实验,检验科学假说的适用范围。人们把希望寄托在正在进行的国际热核试验堆及其后的核聚变火箭发动机。

  每晚10时至次日凌晨2时,是他的读书时间

  宋健把一篇自己在香山会议上宣读的题为《航天、宇航和光障》的科学报告递到记者手里。“您最近又在撰写什么大作?”“一本书,介绍宇航、航天事业对于物理、天文、生物等基础学科的影响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全书约50万字,准备拿到大学给本科生与研究生讲课,现在第二稿还差最后一章。”他的宽大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中文的、英文的与俄文的参考书籍,飘逸出淡淡的芬芳。

  他在看书学习上的那种痴迷与惊人的毅力,记者早有所闻。数十年来即使如今年届古稀,每晚10时他必要坐到桌旁,掌灯读书,直至次日凌晨2时方休。他涉猎极广,当年留苏时对数学、力学、控制论就如醉如痴且造诣极深。1984年调任国家科委主任,仍然恒不辍。自习地质整整花了3年,钻透生物亦用去3载。天文、化学、现代物理、信息技术、宇宙学等等都在他的兴趣范围之内。甚至历史、法学、古典文学等等社会科学知识,他也不时渴饮。诸如司马迁的《史记》、屈原的《天问》,还有德国数学家莱伯利斯论《易经》的英文专著等等经史子集,他都读了个遍。边读书边作笔记,是他迅速扩充自己“信息库”的诀窍。他在考察参观途中,总是随身揣着一个小本与一支笔,听到看到有意思的信息,随手记录下来。身边工作人员对他知识的极其渊博感叹不已。

  宋健读书时代便通晓俄文,46岁上开始业余自学英语,5年后英文读、说、听、写样样精通。多次会见外宾,翻译对于专业词汇反应迟钝,他干脆改用英语直接交流,现场气氛顿时融融。他身边一位工作人员说,一次他去北戴河休假,发现宋健每天捧着一本英语专业书籍硬读,前几页许多单词上都被他用红笔标出来了。“你看看这第一页生词有多少?再往后,我发现还是那些词,最后它们都成了老朋友啦。”

  广泛而深邃地汲取知识,令这位导弹专家与控制论专家触类旁通,目光四射,高屋建瓴。进入新的世纪,由他发起的“夏商周断代工程”研究,把中华文明史纪年上推800年。当他发现有的外国自由作家浪漫的偏颇观点在国内已有市场,如认为今后社会生产主要不是物质生产。他担心我们的社会将会由此脱离人间烟火而虚幻至丹书符箓,迷入歧途,便为振兴制造业撰文并奔走呼号,终于使得许多人认识到了制造业是工业化与现代化建设中的发动机和动力源。

  “我们都必须向大自然抢时间,活得久一些,多做点事”

  “哀人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我们都必须向大自然抢时间,活得久一些,多做点事。”宋健多年前赠给友人的这句肺腑之言,他其实仍然时常萦怀于胸。

  不久前欧美同学会请他去给海外学人讲讲话,他竟然由此萌发念头孜孜撰就了一篇长达万余字的《百年接力留学潮》,把整整10代海外学子的不同境遇揭示得酣畅淋漓。谈及今天依然负笈海外的学子们,他就像自己当年西去留学那样激情满怀:“那些至今散布世界各地的学子,不管在什么地方学习、工作与谋生,事业上获得怎样的成功,故土的炊烟对他们始终是亲切的,有吸引力的。他们肯定会用各种办法,帮助祖国大地上的人民,发展经济,文明进步,过上体面的生活。”正是基于上述信念,早在20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宋健就与国家科委一些人士共同提出了对留学生实行“来去自由、欢迎回国”新政策的建议,终于被有关各方所接纳,并在海外学子及社会各界中反响甚佳。其后留学事业健康发展,应该说与此有很大关系。

傍晚的余晖把整间办公室染成一片玫瑰红。面对这位谈兴不减的前辈,记者想起了他说过的一句话:“大自然安排我们出生在这片土地上,为她的富强而战斗是‘天赋人责’。”他还会继续奋进,因为他总能给自己找到无穷无尽的用武之地。

(稿件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作者:孔晓宁)